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赵信见朱大典的观念有所转变，当即提出了应对之法：“朱阁老，我准备安排守军先下城，只留下瞭望的将士，等清虏的炮击结束，守军再登城迎敌。”
说到这里，赵信略一停顿，又补充道：“城头这里就交给我了，朱阁老德高望重，就麻烦你坐镇城内，以免城内出乱子！”
朱大典闻言，倔脾气又犯了，拍着胸脯说道：“赵总督请放心，有我在，就有于潜城在。”
“轰隆！轰隆！轰隆！”
清军调来的巨炮开始轰击，那轰然巨响就好似春雷在不远处炸开，摄人心扉，而铁弹砸中城墙后溅起的飞石，昭示着这比春雷要可怕得多。
朱大典心神大骇，那张大的嘴巴足以放进去一个鸡蛋。
于潜城头的七门铁炮因为这几天的连续轰击，已被清军知道确切位置，清军一出手，便将轰击目标对准了它们。
几轮炮击过后，城头四门铁炮被炸得飞起，那沉重的炮管蹦蹦跳跳顺着城墙落下，在地面砸出一个深坑。
就连城头树着的‘明’字大旗，也被一颗铁弹击中，旗杆直接被击断，使得‘明’字颓然落下。
“还好昨晚搬下来几门铁炮，否则就全完了!”
胡觉在暗自庆幸，他躲在一处城墙后头，没有再去展示自己的悍勇，因为他知道，即使他穿上五重厚甲，在这些铁弹面前也无济于事。
赵信拽着朱大典来到城下，现在留在城头，与主动找死没有区别。
清军的炮击还在继续，不过，除了意外击中旗杆外，大部分铁弹要么被城墙挡住，要么直接跃过城墙落入早已没有百姓的民房内。
说起来，这其实是赵信首次在如此近的距离感受巨炮轰城，杭州城被轰击的最剧烈的时候，他不在那里。
朱大典好半天才缓过神来，深吸一口气，他放下了心中的骄傲：“赵总督，你，你来主持吧！”
赵信点点头，随即招来章洪：“仁川，等炮声一停，立刻派人上城！”
章洪恭敬应道：“遵命！”
城内守军和民夫没见过这样的架势，一时间都被清军巨炮的威力所震慑，吓得瑟瑟发抖，
姚启圣往各处安顿义军，因为城内的房子被拆掉了不少，有半数义军一直住在帐篷里，眼下都处在险境中。
“贴着城墙驻扎，炮击时各位挤一挤，不许乱跑。”姚启圣在挥舞喊叫，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人能听清楚他的声音。
赵信在远处看见了姚启圣，并记住了他。
江南总督府急缺人才，赵信一眼能看出来，姚启圣动机并非那么纯粹，但从进城起，他见城内的粮草、弹药安排的井井有条，义军和民夫各就各位，表明姚启圣有着真本事。
姚启圣想在赵信面前展现，想引起赵信的注意，这些都不重要，姚启圣有真本事才最重要，有所求才能为江南总督府所用。
清军的炮击持续了两个多时辰，于潜北面城墙被轰塌了一块，暗青色的城墙中出现一道裂缝。
赵信背靠城墙看不清楚，朱大典和姚启圣都看见了，两人的心都提了起来。
姚启圣几个大步冲到民夫当中，大声呼喊道：“石匠出来，速去修补城墙！”
正喊的功夫，一颗铁弹从他头顶一丈高的位置飞过，落在不远处的一个土堆上，掀起漫天尘土。
姚启圣扭头看了一眼，面无惧色，继续冲到人群当中，揪住一个汉子拉出来，喝道：“我知道你是石匠！”
那汉子看着碎石乱飞的城墙，眼神中满是畏惧。
“你去补城墙，我与你同去，赵总督在看着你呢！”姚启圣架势十足，让那石匠无法推脱。
石匠去了，姚启圣当然不用去，他上去也帮不了什么忙，只能添乱子。
城外的清军炮手见城头轰击的差不多了，悄然调整角度，只听耳边一声巨响，赵信顿时感觉好像有人正在把无数的棉花往自己耳朵里塞。
几颗铁弹从于潜的铁门中轰进来，砸中昨天连夜砌成的防御墙上，赵信突然感觉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，炮声再传入自己的耳朵，就像是蚊子在震动翅膀，他知道自己的被震出耳鸣了，连忙用双手捂住耳朵。
伸手捂了片刻，赵信从袍子上撕下两个小布条，揉成小团放在耳朵里。
于潜县城内的三四万义军虽然畏惧，但不慌乱，因为赵信在这里，因为赵信是江南总督，从起兵以来对清军作战无一败绩，因为赵信是江南总督，领着江南的百姓起来反抗满清的剃发令。
这是一股豪气，但这股气终有消散的一日，人总是要吃喝拉撒，人总是要银子养家糊口的。
从某种意义上来说，赵信在利用他们，否则以浙东的财力无法支撑这么多的军队，但这也是这些人自己的选择。
“噗通”一声巨响。
赵信感觉头顶一阵震动，一个石匠从城头被轰了下来，躯体落在门外十步，血肉模糊，他起身出门走过去。
章洪紧跟在身后，炮击下，他保护不了赵信，但这是作为亲兵的职责。
赵信到了近前，见铁弹击飞了石匠半边胸口，能看见半边猩红的内脏，眼看是活不成了。
赵信伸出粗糙的手掌抚在那个石匠沾满血浆的脸上，那不是他的将士，因为他从未给他发过军饷。
“赵总督！”那石匠看清楚赵信，眼神中放出光芒，嘴中蠕动，努力想发出声音，但落在赵信耳中只是喘息声。
“赵总督！”石匠还在努力说话，赵信微闭双目，他见过无数人的生死，以及比这血腥十倍的场面，但此刻他的心竟然如此柔软。
这个石匠看向赵信的，不是争强好胜的眼神，也不是感激崇拜的眼神，那是一种平淡淳朴，带有些许期待的眼神。
赵信经历这么多坎坷，坐到今天的这个位置，他可谓是阅人无数，虽然不敢说一眼看穿每个人，但这个石匠，他一定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。
如果没有清军下江南，他会辛苦养家糊口，可能一辈子不会大富大贵，但多半可以安安稳稳过上一辈子，他甚至也可以像千万人一样剃发，但现在他死在于潜城中。